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wb:@时示加止
妖怪的画眉
1.
十三载轮回,春雪消融,向阳坡的嫩草新生,满枝桠山花烂漫。
妖怪怀中的死蛋孵出来一只画眉鸟。
新生的画眉鸟还未张开眼睛,绒羽稀疏,站都站不住,瑟瑟发抖地往妖怪温暖的肚皮下钻去。
幼鸟看起来还没有妖怪原型的尾巴大,羸弱娇嫩,风大一点都像是要把它吹散,妖怪担心自己把它压坏,变成人形手足无措地捧着它。
分量很轻,但是身体温热,随着呼吸微动,证明它是鲜活的。
妖怪刺破手指头,将一滴血喂到画眉鸟嘴里,声音微哑:“欢迎回来。”
小画眉啄吻着妖怪的手指头,满是依恋。
2.
喂养幼鸟是一件需要耐心和经验的事情。
毫无经验的妖怪对于喂养着画眉幼鸟这件事格外有耐心。
妖怪的精血对于尚在温养期的魂魄来说是最好的滋补,被悉心照料的幼鸟第二日便睁开了眼,张着鹅黄色的嘴冲妖怪叫,嗷嗷待哺。
妖怪心里怜惜它,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宠它才好。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妖怪,挖坑爬树找虫子,丝毫不嫌脏。虫子也要挑拣,太肥不要太瘦不要,太难看的太臭的也不要,太长的也不要。
兜了一叶子虫洗干净,妖怪抓起来喂到画眉鸟嘴边。
画眉鸟张开的嘴巴顿了顿,僵硬地闭上,转过头不理妖怪。
“不吃?”妖怪奇怪,明明喜鹊说鸟喜欢吃虫子的。
幼鸟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却保留着一点人类的习性,看着这黑乎乎的小虫子实难下咽,委屈而控诉地看着妖怪喊:“啾!”
声音清脆嘹亮,婉转可爱。
妖怪当即将手里的虫子丢开,捧着画眉鸟出门寻野果觅食。
3.
画眉鸟的羽翼渐丰,不肯再乖乖地被妖怪捧在手里。
它被妖怪宠地嚣张任性无法无天,时常趾高气扬地在令人畏惧的大妖怪头顶上或是肩膀上蹦跳着,发出悦耳的“啾啾”声。
少年的魂魄被火灼烧地四分五裂,留在花上的那一缕太过微弱,以至于如今的画眉鸟还是不会开口说话,只能用不同声调的叫声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妖怪摘下一小颗山莓递到小画眉的嘴边。妖怪就这蓝湛的手啄食了几口,冲着妖怪喊:“啾啾!”
妖怪迟疑了一下,把手缩回来。
画眉鸟在他肩膀上蹦来蹦去,期待的看了看山莓,又看了看妖怪:“啾!”
“给我吃?”
画眉鸟扇动了两下翅膀表示赞同。
妖怪将被鸟啄地十分狼藉的山莓放到嘴里细嚼慢咽,指尖揉着画眉的头顶:“很甜。”
“啾唧!”
“不是啾唧,是忘机。”妖怪第八十六次纠正他。
“呜!呜唧!”小画眉展开双翅叫道。
4.
以妖怪精血饲养长大的画眉,在针羽的顶端长出羽片之时,便已结出一颗小小的妖丹,更因为有强大的妖怪做靠山,渐渐显露出丝毫不逊色于前世的调皮捣蛋。
整日不是去偷树洞的松果,便是去啄咬老虎的尾巴,将宁静的林子搅弄地不得安宁,开蒙的未开蒙的生灵都被他戏弄过去,偏这只狡猾的小画眉尚有分寸又极会卖乖,连责备它都不忍心。
就像现在,妖怪站在禽雀纷飞一地鸟毛的洞中,和手上的小画眉对视。
“你带来的?”
妖怪看的清楚,哪些鸟雀都是跟着画眉飞进来的。
“啾!”小画眉自豪地抬起头,柔软的腹部对着妖怪,妄图得到妖怪的表扬。
妖怪抿唇还没有说话,“吧嗒”一声,一粒鸟屎掉在妖怪纤尘不染的白衣上。
小画眉发现自己似乎闯祸了,眼巴巴地看着目露寒气的妖怪。
它眼角的花纹和别的画眉不同,微微向上斜,愣是能看出一副笑模样,黑亮的眼睛无辜且乖巧。
“叽叽。”小画眉仰头轻轻啄吻妖怪的嘴角,把它往上顶,愣是将妖怪紧抿的嘴角摆成了诡异的笑。
妖怪被他闹得心软,亲吻他的翅膀:“若是觉得孤单,我可再养一只陪你。”
“唧!!!”
小画眉听懂了他的话,一把毛炸了开来,狠狠啄在妖怪的嘴角,啄破了一个小口子,气呼呼地带着满洞的鸟哗啦一下飞走了。
5.
妖怪在洞外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小小的画眉鸟。
天资聪颖的画眉鸟什么都学得很好,唯独飞这一样马马虎虎,永远也飞不了多高多远。最高不过妖怪的头顶,最远不过妖怪的手指尖,仿佛被牵着线的纸鸢。
大约是先前走的太过干脆,因而这一世即便是生气也不舍得离太远。
画眉鸟记不大清前世,只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恼怒地扒拉着地上的泥土块,堵住过路蚂蚁的道,黑色的羽毛和大地草根乌压压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压根就寻不见,妖怪化成了原型慢慢靠近显然很不开心的画眉鸟。
画眉鸟跳了两下,放开无辜的蚂蚁,朝妖怪发脾气:“啾!”
妖怪三瓣嘴动了动安抚它:“只养你。”
没料到自己火撒在棉花里,还被人暖融融地顺了毛,一时间转换不过来的画眉鸟愣了一下,爪子不安地耙地,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无理取闹。因此它颇为乖觉地走了过来,凑到妖怪嘴巴轻轻蹭着自己刚刚咬破的地方,心疼地啾啾叫。
妖怪变回人形,蹲在地上朝画眉鸟伸出手。雏鸟扑扇着翅膀站到他手心,然后顺着妖怪修长的手臂三两下爬上他的肩膀,带泥的爪子在白衣上下一排颇为个性的爪印。
画眉鸟歪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蓝、湛,啾!”
妖怪的动作顿住了。
“……蓝、蓝湛,啾!”画眉鸟又重复了几遍,越说越顺:“蓝湛啾!”
妖怪张着嘴,惊诧地看着画眉鸟,仿佛有什么压抑很久的东西一瞬间被释放开来,仓皇击碎妖怪粉饰出来的风平浪静。他的浅琉璃色的双瞳闪烁着光芒,下一瞬就变得像他的原型一样,红了一圈。
画眉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只能叫着他唯一会念的名字:“蓝湛,啾!”
妖怪的鼻尖酸涩,声音喑哑:“嗯。”
他等了太久。
6.
日益长大的画眉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多的人类语言,带着朝气可爱的炫耀,一刻也不得消停地讲话,间或夹杂着几声鸟叫,一只鸟在妖怪耳边热闹地沸反盈天。
“蓝湛啾,我在河边找到了一颗好看的小石啾,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啾!”
“蓝湛啾!你快来看啾!这是我给你找的嫩草特别好吃啾!”
“这是我刚刚摘来的红果啾,特别好吃!分你一半笑一笑好不好啾!”
妖怪不觉得烦,大约是将自己几辈子的耐心都放在它身上了,温柔地听着画眉鸟磕磕绊绊的说话声,偶尔还纠正它的口误。
唯一的遗憾就是,在妖怪帮助下,妖力日益增强的画眉鸟始终无法化形,也未能记起前世的记忆。
妖怪这漫长一生所积攒下来所有不耐心,也似乎无所寄托般地依附在了小画眉身上。
小画眉不知道自己被寄予了怎样的厚望,趴在妖怪的头顶上睡得四仰八叉,偶尔说几句梦话,也都是含糊不清的鸟语。
妖怪稳稳当当地坐着充当小画眉的床,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重量与热度,心里头还是有些委屈的。
撩拨了妖怪几千年都没动过的心,然后转头就永别,好不容易找回来竟然还忘记了。
妖怪委屈地都有些掉毛了。
7.
冬雪与春寒交替的季节,兔子会掉毛。
但是妖怪已经是几千岁的大妖怪了,时隔日久的掉毛期已经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被妖怪遗忘在遥远的记忆力。
却没想到今年春天又开始掉了。
没等妖怪变成人形打扫洞穴,无事可做的小画眉积极地蹦了出来,东啄西叼地将妖怪脱落下来的雪白毛发私藏到某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去了。
妖怪几次询问未果,见小画眉自己玩的开心,便由着它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捡毛。
不过掉的多了,小画眉也挺担心的。
“蓝湛啾,你怎么掉这么多毛啊啾,我看到隔壁山的松鼠爷爷,他也掉了很多毛,人形的时候都秃头了啾,你会不会也变成那样啊啾。”
妖怪长得极其好看,人形的长发更是如泼墨一般。他和那只老松鼠一样秃头的情节,简直想都不能想,越说越是惶恐,画眉鸟不敢再往妖怪头顶蹲,生怕牵扯光他头上的毛。
妖怪有些无言:“不会。”
他到底还是听出来画眉鸟话里的担忧。他近日有些神思不属,外表看不大出来,却没料到小画眉察觉到了。
妖怪想了想,带着画眉鸟去向阳坡的榕树下,挖出只喝了一口的酒:“这个,是你埋的,给我的。”
画眉鸟歪着头,膜拜了一下酒坛的体积,在回想自己的大小,确定自己没有也不可能埋下这么大一个家伙:“蓝湛啾你记错了吗?这个是什么东西,好香啾!”
妖怪给它倒了一小杯:“是酒,你以前,最爱喝的。”
画眉鸟喝了一点,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深深地勾起了小画眉的胃口,竟有些久别重逢地熟悉心动。
它看了眼妖怪,敏感地听出来他口中的“以前”,是要比自己开口说话、甚至出壳还要久的“以前”。
小画眉懵懵懂懂间觉得,自己大概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8.
阳春三月,春风回暖,在妖怪自己都要以为将会掉毛成秃头兔子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漫长的掉毛期。
柔软干净的兔毛被画眉鸟收集起来,用锋利的爪子扎成两个大小不一球,拼接起来稍加装扮,做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毛毡兔子。这手艺是它平日沾花惹草逗麻雀时,从铃兰花妖绵绵那里半途学来的。
可惜小画眉没有手,只有一双算不得灵巧的爪子,折腾的时候鼓起的小肚子挡住了细爪,看不清爪子下惨遭蹂躏的毛毡成了什么样,是以成品比小画眉想象中的要丑的多。
小画眉有点心虚地把毛毡兔子藏在洞穴缝隙里,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妖怪神魂覆盖整座山头,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眼睛。
更不消说被他密切关注的画眉鸟。
丑陋的毛毡兔子被妖怪捡回来拍掉上头的灰,贴着心口放在衣服里头。
被成功取悦的妖怪满足了小画眉愿望,给它倒了一小杯酒。
先前一次喝过之后,妖怪担心小画眉喝多了不妥,再也没有给它喝过。
小画眉和酒兄久别重逢,展开翅膀抱着杯子喝得难舍难分,半晌便见了底。
浑身酒香的小画眉蹲在妖怪肩膀上晕晕乎乎,一个鸟失前爪,从妖怪身上滚了下去。
前世少年分明千杯不醉,妖怪没想到换了个鸟身竟然一杯就倒,担心地摸了摸,发现小画眉的身体滚烫地几乎将他手掌心烤熟。
9.
每一个既定事实,你知道它早晚会来,但当真来临之时,大多都会,茫然无措。
洞穴内很安静,两双眼睛相互对视。
半晌。
“啾~”
妖怪整理好的思绪乱成一团,欲盖弥彰地收回目光,低声道:“坐好,别闹。”
躺在他怀中的少年穿着羽翼化成的黑衣,满头大汗,眼中满是愉悦,自下而上看着妖怪通红的耳朵:“蓝湛啾?”
人类声音和画眉鸟的声音是不同的。同样的话,画眉鸟说来清脆悦耳且天真,而此时从声音微哑的少年口中传出,却无端多了一丝撩拨。
妖怪用袖子帮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去洗澡。”
变成人形的画眉鸟蜷成一团,蹭着妖怪的胸口:“我还只是只雏鸟呢,蓝湛啾抱我去洗澡吧。”
妖怪浑身僵硬:“别,这样叫。”
少年翻身把妖怪压在地上,笑眯眯地戳着妖怪散落衣襟间露出的锁骨:“那要怎么叫?你把我孵出来的,叫你父亲?还是母亲?”
妖怪将少年冰凉的手指头握在掌心,目光牢牢地锁住少年,似乎是怕他再次跑了:“你想起来了?因为酒?”
少年摇摇头,戏谑道:“因为酒提前引起的发情期。”
“……”
妖怪感觉自己与少年相贴的每一处地方都热了起来。
“蓝湛啾。”少年趴在妖怪耳朵边低声喊他,被妖怪捉住的手指头挠着妖怪的手心,“你之前说妖怪和人类不可能在一起,现在我不是人类了,还这么喜欢你,你要不要试着多喜欢我一点?”
接着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的笑道:“你一定喜欢我的对吧,不然你不会花十三年把我孵出来。”
妖怪无言以对,翻身把少年压住:“恩。”
少年张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完一个喜上眉梢的表情,便被妖怪拎起来扛在肩膀上放进了温泉里。
少年目光在闭眼打坐的妖怪脸上流连半晌,往他鼓起的脐下三寸看去:“……”
妖怪状若冷静地道:“等你成年。”
四个月大的画眉鸟妖愣在了泉水里。
——完——
【管你发情不发情,四个月就是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