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示加止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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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遇仙

我住在一座荒山里头,由于太靠近乱葬岗,因此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几年前乱葬岗住了个大人物,把四周的野鬼全都收服了。于是荒山更加荒,连孤魂野鬼都找不着半只。

这样的穷山恶水里头生出来的我,不知走了什么运,误打误撞修成一只小妖,安安稳稳地竟也在这山上呆了几百年。

我是一只没有梦想的妖,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采野果填饱肚子。既不想修成妖仙长生不老,也没有别的妖物为祸人间的壮举。实在是我妖力低微,胆小如鼠,能在各路神仙看不见的犄角旮旯苟且活着,已是人生幸事。


那位仙人就是在我爬到树上看落日的时候出现的。手拿长剑,背着一把乌木古琴,穿着一点都不耐脏的白衣,从枯枝落叶间走过,脚不沾尘。他长得十分好看,我见过的人类里,他最像传说中远离人烟的仙人。若要论相貌,怕只有伏魔洞的那位大人可以比上一比。

我不敢下去,怕他一张符咒丢过来,或是拔出手中长剑朝我刺来,岂不完蛋!

他却是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随意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也不在乎会不会弄脏衣服。他把琴放在盘起的腿上,随意拨弄了两下,我猜他是要在这里弹琴。

人类的琴音是很好听的,我偶尔溜下山听过,有时候听得让人满心愉悦,像看见一山花开,有时候又听的人万分悲戚,像落了什么珍宝。

这个仙人却像是刚刚学会弹琴一样,刚弹了几下,便戛然而止,似乎在回忆接下来应该怎么弹,半晌又接了上去。如此几番反复,听的我抓耳挠腮,恨不得帮他弹完一整首。一曲终了,他终于走了,我松了一口气,从树上滑下来,远远看着那位仙人御剑而行的背影。

方才觉着,我似乎曾见过他。


此后他又来了好几次。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天天都来的,只是每次坐的地方都不一样。荒山也是很大的,有时候我遇见了,有时候我没遇见,有时候我会循着琴音躲在远处偷看他。他一直只弹这一首。那曲子便是连我这样愚钝的妖物都能倒背如流,他却始终弹不过几个音就要停下来。

不过他也不总是都来弹琴,有时候他也会带些酒来。闻香味就知道是好酒,但他不喝,不止不喝,还会倒掉,极为暴殄天物。我只知道人类不开心的时候会借酒浇愁,却没想到还有人倒酒浇愁。

然而倒完了整整一坛酒,那位仙人眉宇间的愁绪却并未少去半分。就像笼罩深山的迷蒙雾气一般,将他裹在生人勿近的皮囊里头。一个极其漂亮的皮囊,难过起来也让人十分动心。或许是因为仙人没有和我这只小妖,多做计较,任由我躲在暗处偷窥,竟叫我这针尖大的芝麻心眼涨了几分,作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在他第一百二十七次放下琴准备倒酒的时候,我从树后偷偷走出来,远远喊到:“你是谁?”

他转头看我,眼神锋利地像一把刀子,不答反道:“你是妖。”

我吓了一跳,强装镇定道:“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

不知有没有听到我这份辩解,白衣仙人收回目光,一脸淡漠,显然是不愿意理睬我。我有些难过,楞楞看着他将酒坛泥封拍去,要往地上倒。

浓烈的酒香霎时间迷漫四周,渗入土壤内,让着荒山干裂的土壤得到些微滋润。然此处日光灼灼,不多时,酒便被烤干了。仙人站在原处,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走了,过后好几日都没有来。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心里还有一些懊恼,以为是我惊扰了那位仙人。

谁知七日后,他又来了,带着一身伤。

其实是看不见伤的,他穿着与往常无异的白衣,长发束起,抹额端端正正,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我是一只鼻子特别灵的妖,我能闻到他白袍遮掩下的血腥味,他伤的很重。

我不知道他这几日去了哪里,或许是猎杀邪祟的时候不慎受伤了,因此才没来。可他没有等伤好,便又来了。我不懂,这座什么都没有的破旧山林,有什么值得仙人流连忘返的吗?

他又开始弹琴,这次就连琴音都不稳了,颤颤巍巍地,在弦上挣扎几下,像个垂死之人,他或许是伤到手了。我再次从树后探出脑袋,问:“我帮你弹吧?”

这位仙人估摸着是没有见过我这般不识眼色的小妖,蹙眉道:“是你。”

我点点头:“是我呀,这山上就我一只妖,什么都没有。”

他低声重复了我的话:“……什么都没有……”

我靠近又问:“你受伤了?我帮你弹琴吧?”

他摇摇头,抬眼看我:“你不怕我?”

我本想摇头,不过还是诚实道:“怕的,但是这山上好不容易来个人,就想找你说说话。”

白衣仙人又不说话了。

我自顾自道:“我可害怕你一剑杀了我,不过你不是这么坏的人。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你,你和伏魔洞那位大人一起来过乱葬岗。”

仙人的手颤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哀鸣,欲断不断:“伏魔洞?”

我见他来了兴趣,道:“对呀,伏魔洞那位大人可是天底下顶顶厉害的人物,虽然厉害,也不欺负我们,是个好人。那和他认识的,也是好人。”

“你和他熟识?”

我尴尬地抓抓鼻子,低声道:“也不很熟,不过他偶尔会过来这里坐坐,站在最高处,对着那方向一坐一整天。”

仙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喃喃道:“是云梦。”


仙人不再无视我,或者说他不再无视我说的有关于伏魔洞那位大人的话。但是依旧不怎么爱搭理人。

不过我总算知道了他并不是在弹什么曲子练什么琴,他在问灵。以琴音奏问,同亡者孤魂对答,是一种极为玄妙的术法。乱葬岗周围七座荒山,这是他走的第三座,每一处都会停下来弹一曲问灵。满山走遍了,才会离开去下一座。

我不知他在其他山上有没有得到过回答,但就我所见,他几乎没有得到过半分回应,便是有,估摸着也不是他想问的谁。否则何以满目惆怅。

然他从不因毫无回应而停下来,他说他在找一个人,一个已死之人。

我不甚明白他为何如此,我其实很多时候都不懂人类做的事情。人类很奇怪的,刚开始总是找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到后来又去找自己曾经有后来弄丢了的东西。一生汲汲营营,很少人能够弄懂自己要什么。

而仙人更可怜,他要找的人,他还未曾拥有过便已经失去,抱着一腔沉寂,寻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

由此可见,成仙也没什么好的。


最后几日,他坐在荒山最高处的巨石上,曾经伏魔洞的那位大人也坐在这里。那位大人朝西坐着,望向他远处的故乡。而仙人朝东坐着,望向近在咫尺的乱葬岗。

他的曲子渐渐变得单调,到最后只有几个音一直重复,我猜测那是一个名字。被刻在仙人挺直的脊背上,被刻在仙人白袍之下皮肉之内的心脏上,日复一日地呼唤着。
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又过了很久,仙人没有再来过。我却总能听到遥远处传来的清幽琴音,伴着虫鸣响起。我知道仙人是去另一处地方找了。

我曾问他:“若是此处找不到那个人的魂,可怎么办呀?”
仙人沉默许久,道:“那就去别处。”


别处总能找到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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